月色很冷,明明已是近圆的月亮了,明明是团圆的象征啊,为何会那么的冷?
月色下浑身都是怪异纹身的男人僵硬的倒在地上,依旧穿着他那一身厚重的黑袍,黑袍下,面容平和。
不像是死去,却像是睡着。
“亚父!”赶来的南王世子大惊失色,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,又硬生生的停住,眼睛里,却是泛起了些许红。
执着火把的下仆,随之而来的护院见到那人的尸体,禁不住的议论纷纷起来,一时间,梅林闹的像个菜市场。
“你可以松开了。”站在一边的西门吹雪说道。
有一个暖暖的人体贴在身上的感觉让他极为不适应,所以语气也有点僵硬。
听到他的话,玉天宝如梦方醒,回神就发现自己正死挂在西门吹雪身上,手环着他的脖子脚环着他的腰,一时间不禁颇有些尴尬,不过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,利索的从西门吹雪身上下来,清清嗓子,一本正经的说道:“一时失态,请勿见怪。”
根据他的经验,和西门吹雪这种人交流时,没和他熟到能推心置腹,以命相托的地步就不要随便的对着他耍小聪明,嘻嘻哈哈的妄图蒙混过关。
他们这种只到普通朋友级别的关系,还是正经一点才能保持这份友谊。
“无妨。”西门吹雪说道。
对于玉天宝的行为他倒是并不十分的在意,因为在他的心里,早已将玉天宝划为至交的范畴里。
最初相见,无论对方知不知道他的身份,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帮助他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已是难得,后来混进孤岛,参与进他和闻人羲的计划,对方虽从未提到过,但他也可以想象到其中的步步凶险,尤其是在对方的武艺实在是不济的情况下。
对方有没有可能是南王派来打探他们消息的卧底?这个念头曾经在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一刹那,又被他自己否决了。
他应该是值得信任的。不知道为什么,西门吹雪就是这么想的,并且一直坚定无比的保持着这个想法。
哪怕他知道对方一直瞒着他一些事情,哪怕他看透了那人张扬热情外表下的阴郁冷漠,也从未改变。
即便是玉天宝也从未想到过,有时如西门吹雪这般诚于剑的人,能一眼看透他完美的伪装下的真实,也正是这般诚于心的人,才有这般认准了就不会改变的执拗心意。
这种友情,大概是他人生中迄今为止,有人寄托在他身上的,最为真挚的情感。
虽然玉天宝本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。
而另一边,闻人羲只觉得外界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了,他沉默的看着南王世子找人抱走那具尸体,尸体垂下来的那只手上,被遮在纹身之下的一道疤痕清晰的刺眼。
心口处的蛊虫此时好像变得格外的凶猛,一口一口的撕咬着他的心脉,胭脂烫特有的毒素渗进他的鲜血里,缓缓地流遍全身。
已经习惯了的痛苦为何今天变得那么难以忍受,难以忍受到他的意识都不由自主的离他而去。
虽然意识在远去,却又有无数的记忆重新重回大脑里,那些他以为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,埋葬在昆仑白雪之下的记忆,原来鲜活的仿若昨日。
幼时那人咿咿呀呀哼的不成曲调的摇篮曲。
少时藏书阁夜里永远不会熄灭的灯火。
从未短缺过,整整齐齐的放在他房中的药物。
偷偷在他受罚时留下的叹息。
师傅唯一一次暴怒的几乎打死他时挡住自己的背影。
还有……
还有最后找遍了整座山都不见那人的绝望。
十六岁那年,他再也不见张放,十六岁那年,他丢了那个人。
那个从小看着他长大,比任何人都像他家人的人。
有一天,他就那么突兀的,从他的生活里,消失了。
二十多年后,闻人羲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,但是并没有。
这时他又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——顶着南王的人的身份。
那人脸上,手上的伤痕他绝不可能认错,那是只有昆仑的冰剑才能留下的伤疤,其实若非闻人羲修习的功法特殊,现在满身估计都是这种伤痕。
毕竟当年抓到他和张放往来的师傅气的几乎疯掉,若不是那人挡下了致命的一击,现在他也不可能站在这里。
他身上的伤重的让他在床上躺了近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床走动,那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。
再一次见面,闻人羲装傻,他也装傻,满腹的疑问又何必问出口,那人会以这个身份站在他面前,本身就已经无声的说明了他的立场。
可是闻人羲从未想过他会死。
他应该去为他报仇吗?
他不知道。
那人为什么会去昆仑,又为什么会走,为什么会在南王这里,又为什么会死。
闻人羲的疑惑其实在心里早就有了答案,但是世间总有人忍不住的自欺欺人,忍不住的忽略掉那近在眼前的正确答案。
为什么会在南王这里——因为他本就是南王的人啊,你没有听见南王世子那一声又一声情真意切的“亚父”吗?
为什么会去昆仑——因为要去给他下蛊啊,因为要去给他的师傅下毒啊。
以昆仑子弟的傻白甜程度,几乎会无条件的信任贴身侍候的哑仆,若是那个仆人想做些什么来害他们,简单的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。
那人是在他四岁那年上的山,从此以后师傅的性格就越发喜怒不定,有时会对他极好,有时却又恨不得把他弄死,四岁以前那个冷淡又温柔的师傅就好像是一场梦,事实上后来他也的确把那个师傅当做了一场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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