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衡遣盛安怀去告知内阁与太后,说他有要事要办,他自己未带一人,便追出了京城。
季昭一行人运着棺椁,不能走太快,纪衡很快便追上了她。
两人分别才不过两旬,再见时倒像是经年未见,彼此间的态度竟然有些陌生。
纪衡心想,她必定是知道了什么。他此刻想解释,却更加开不了口。
季昭无数次想张口质问他,可是她怕,她怕一旦开口便无法挽回。她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可一旦知道了,她该怎么办?
两人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彼此小心维持那脆弱的平静,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,到后来几乎一整天相对无言。但是他的视线又总是缠绕着她,无法远离。他放弃骑马,与她乘同一辆马车,她困倦的时候,他抱着她睡觉,她也未曾拒绝过。有一次她在马车上做梦,梦到了他对着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,狂风卷起猩红的落梅,染红了他的眼泪。
醒来时,她发现自己眼睛酸涩,眼前他的衣襟湿了一片。
其实她已经没必要开口了。把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,足可以拼凑一个完整的事实。他不断地跟她说对不起,他派人追杀那些刺客,那个漏网之鱼的临终遗言,她准确地找到山洞里的森森白骨……这些事情表明,或者他是真凶,或者他在维护什么人。
有什么人值得他下这样的力气维护?又有什么人会为了维护他而暗杀她爹?
大概只有那位太后娘娘了。
可是太后并非掌权之人,当年在深宫之中颇受贵妃掣肘,更有陈无庸暗中监视,太后想派人搞暗杀,何其艰难?就算她成功了,他这当儿子的也很难一点不知内情。
最有动机、最有条件、最有可能的凶手其实只有那一个。
季昭问不出口。她在用一层薄纱把真相包裹起来。只要她不开口,它们就永远不会见天日。
她心想,就算知道了真相那又怎样,他的身份太过特殊,她根本下不了手去报仇。
然而不管他是真凶还是帮凶,她都不能和他在一起了。她既然选择了逃避,就无法天天面对这样一个人。
她爱他,可是她和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。尽管这仇恨被她刻意地模糊之后,变得不那么锥心刺骨,但……这终究是她此生永远无法迈过去的沟壑。
季昭在姑苏停留了半个月。安葬过父母之后,她无事可做,亦不知该去向哪里。
她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,在一个黎明,悄然地离开了。她没有与他辞别,所谓心照不宣,也就是难以启齿。
然而纪衡却偏偏等在了她离去的路上,守株待兔一般。
她低着头沉默良久,终于说道,“我们就此别过吧。”
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。纪衡早就猜到了这一点,也早就料到她的选择。可是如今听她亲口说这样的话,他的心脏还是疼得拧成一团。
他没有回答她的话,而是拉着她一路狂奔,跑到了季先生夫妇的墓前。
纪衡跪在墓碑前,对季昭说道,“时至今日,一切孽债都是因我而起,你若想寻仇,只管来。”说着,抽出随身匕首,递给季昭。
季昭却是不接,她苦笑道,“你何必如此。”
“阿昭,你懂我的意思,”他固执地举着匕首,抬头看她,“我想和你好好的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让我放下杀父之仇,跟你回去?”
“阿昭,我的意思是……我想用一生来补偿你,可以吗?”他看着她,语气含着淡淡的哀求。
“不用一生,只此一刻便好。纪衡,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。”季昭说着,果然接过匕首,往他锁骨下方一刺。她虽力道不大,然而这匕首本是上好兵刃,这样一刀下去,也刺进去寸许。
纪衡闷哼一声,只觉伤口处一阵疼痛,心脏虽未被刺上,却比伤处更疼。他捂着伤口,顾不上渗出指缝的鲜血,抬头冲她笑了一下,“若不解恨,还可多来几下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季昭沉着脸,看着他指上漫开的刺目鲜红,她真不知道他和她谁更狠一些。
“如此,你可愿跟我回去?”
季昭弯腰从他身上翻出一瓶金疮药来,她有些放心,“你死不了,”说着,把金疮药又还给他,“纪衡,从现在开始我与你恩断义绝,往后桥归桥路归路,老死不相往来。”季昭说完,转身便走。
纪衡没想到她真的绝情至此,他想也不想一把抱住她的腿,“阿昭,别走,求你别走……”行动之间牵动了伤口,血液又流出不少,他却也顾不上了。
季昭想把他挣开,然而他虽受伤,力道却大,抱着她的腿死命不放手。她又不忍心下死力气踢他,两人便这样僵持着。
听着纪衡一遍遍地苦苦哀求,季昭眼睛酸涩,终于落下泪来,“纪衡,你不要逼人太甚。”
“阿昭,别走。”他的血流失得多了,嘴唇渐渐发白,像是落了一层霜。他跪在地上,固执地抱着她的腿,脸紧紧贴在她的腿上。哪怕对一个普通人来说,这姿势都有些卑微,何况他一个帝王。
季昭深吸了一口气,咬牙说道,“你杀了我的父母,却想让我嫁给你,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?”
纪衡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了一下,他抬起头,震惊地看着她,“我?杀季先生?这是从何说起?我怎么可能杀季先生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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