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面色灰败,我吓得魂飞魄散,肝胆欲碎,扑上前去连连讨饶:“爹爹爹爹,你别生气,我不嫁晏平了,这辈子也不嫁他,以后我与他就是陌路人……一辈子的陌路人……”
爹爹吃力的闭了闭眼睛,又抬起手,摸了摸我的头,难得慈爱:“好孩子,你怎么就不明白……晏毓居心叵测,处心积虑想要这大陈天下。就算……你作了女儿身,不过是一辈子被囚禁在后宫,爹爹好强了一辈子,怎么能够容许……自己的女儿一生老死宫中,只盼望着他儿子的偶尔临幸?爹爹让你学文治武功……难道就是为了讨好一个男人?”
我摇摇头,含泪回答:“爹爹是要女儿立身乱世,不惊不变,不受欺凌,不屈居人下……”
他含笑点头,只拿手去拭我面上血迹:“好孩子,总算明白爹爹的苦心……”话未说完,人便朝后跌去。
我伸手去拉,只觉他身躯沉重,扑上前去,惊叫道:“爹爹爹爹……”
……他已闭上了双眼,气息俱无……
我伸手去抹他下巴上的血迹,越抹越多,眼前泪雾迷濛,有泪大颗大颗滴在他的下巴上,脸上,胡子上……那血迹始终擦不完……
门外有人使劲拍了拍门,我紧搂着爹爹,感觉他一点点凉下去的体温,心中是说不出的凄惶无助,这个人虽然总是对我不假辞色,对我棍棒加身,但是我却从不觉得自己的天空如现在这般,生生坍塌了下来,压得我连呼吸也痛到无力……
轰然一声,门被从外面推开了,门闩断裂,砸了过来,听着背后风声,我漠然而坐,背上重重被砸了一下,紧接着听到童伯的惊呼声:“小郎……老爷……”
有人从我怀中来抢爹爹,我紧紧抱着他,死也不肯撒手……这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依仗……我怎能……怎么将他气成这样?
童伯使劲摇了摇我:“小郎,老爷已经过世……让童伯替老爷收拾一下吧?总不能让老爷浑身是血的入殓吧?”
我茫然低下头去,看看怀中紧闭着眼的爹爹,他从来对我吹胡子瞪眼睛,明明在外十分温雅的一个人,回家怎么那么暴戾?
我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脸,低低的笑:“爹爹,这下你再不吼我了罢?你要是再不肯醒来,我立时前去找晏平,告诉他我是女儿身,我要嫁给他……你起不起来……你起不起来?”
他大概不太相信我会如此大逆不道,一动也不动。我猛然将他推给童伯,“爹爹,我可真去找晏平了……”转身一头扎进了雨幕……
泼天大雨倾盆而下,耳边听得童伯跟安清的惊叫声:“小郎……”眨眼这一切就被雨幕阻隔……
我到达晏府门口之时,晏府门口两盏八角琉璃灯正散发出淡淡的光晕,仿佛是另一个世界,与我身处的这世界已相距极远。但我从来执意盲目,从极小的时候,便伸出手去,要死命的抓紧了他的手……总是一次次被他挣开……
心里糊里糊涂在盘算着,我是该毫无顾忌的抓紧他的手,将爹爹气得爬起来拿着大棒子追着打我呢,还是现在上前去跟他断绝关系,自此老死不相往来……
大概是老天早已不动声色的摆好了这一局,我正站在大雨地里踟蹰,远远行来一对男女,合撑着一把伞,即使隔得这样远,我想我也已经看清楚了伞下男子清俊的眉眼……他的一臂正挽着身畔女子的细腰,虽大雨之势不减,但他二人依然行走翩然,纵然二人下裳皆被雨淋湿,但那份甜蜜之情不曾被冲散……
那二人到得我身畔,我听到秦玉筝娇声嗔道:“晏郎……”我立时恨不得自己已已经此死去……从不曾来过这里,从不曾认识这个人……
那把伞在我面前停了下来,伞下的男子眉目清俊,宛如旧时模样,可是瞧在我眼中却是那样的遥远陌生……爹爹从前曾笑着对我半开玩笑说:“政治斗争中,必要的时候,美男计也是计,小子你别不当心……”
我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,片片掉落,以至于只能强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:“好巧……我出来……”
我出来干吗?
四顾踟蹰,无处可去……
秦玉筝冷冷哼一声,已先叱道:“安小郎,你也太无赖了些!大陈谁都知道,晏郎并非断袖,你这般恋他如狂,非要毁了他的名声,才开心吗?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没皮没脸吗……”
我茫然的去瞧她那一开一合的樱唇,唇形姣美,带着难言的诱人色彩,可是吐出来的话却偏偏恶毒无比。
她身边的少年俊目微仰,不过隔了半夜一日的功夫,从前如画眉目就陌生如斯。他一臂仍牢牢揽着秦玉筝的细腰,显然打定了主意要袖手旁观……
“……你真是得了你爹爹那没皮没脸的真传……”
我瞳孔猛缩,心头一口暴戾之气猛窜了上来,想也没想,狠狠挥出一掌,只听得一声惨叫,秦玉筝的脸上已添了五个肿起来的指印。她大哭着转头寻找援兵:“晏郎,这厮居然敢打我……你要帮我教训他……”
伞下的男子默默将伞交了给少女,自己上前两步来,眉眼立时被雨水打湿,显出一种山水墨色一般的雅致来。他上前两步,薄唇轻启,低低吐出几个字,却宛如在我心上扎下一排深深的尖刺来,疼痛到了极致,人反倒显出一种钝意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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